似有淚光閃閃，向垣心裏也五味雜陳，不由習慣性摸了摸他的腦袋，本來也想順勢摸摸莊天麟，臨了卻改成了拍肩。

這個時候的毛順又忘了向垣的年紀其實和原來的他差不多大，可他就是常常會忘記這點，而對這個師父撒嬌，尤其在剛剛脫險的的情況下。

不對，還沒脫險呢！

“師父，這些人……”

“嗯，他們都是收到消息趕來的大靈士。”

毛順數了數，才五個。是不是太少了點？雖然每個人看上去都很高深莫測的樣子，但，真的夠了嗎？那個瀾可是很強的啊。

結果，很快他就知道了什麽叫“修為低下限制了我的想象”。

怎麽都滅不了的火，在一陣陣白光過後熄得連煙都沒有。怎麽都無法完全亮起來的天空，也在幾陣狂風之後露出碧藍之色。

空氣剎那間清新了好幾倍，看到和往常一樣的陽光出現時，毛順頓覺恍如隔世。短短幾天內，各種情緒壓在心頭，到了此刻仿佛全都散去了。一放松，毛順就腿軟，直接靠在莊天麟身上就不想動了。

大人物來了，他們這些小輩可以休息了吧？看來很快就能解決這裏的事了。

可是，蘭芝堡遍地殘骸，滿目瘡痍，這些已經造成的傷害又怎麽恢覆得了呢……

庇護點因有另一位大靈士守著，大火完全沒有蔓延過去，裏面的人依然好好的。

再次見到三師伯，大家都很感慨。師父和莊天麟雖然臉色依舊淡淡，但在了解他們的毛順看來，顯然也是有情緒波動的。他們從集賢山出來，自然都要全須全尾地回去，少一個都沒法原諒自己。每個人應該都是這麽想的。

毛順忍不住裂開嘴傻笑起來，此時此刻他突然產生了點歸屬感。身邊有可以信任依靠的人，挺好。

放心得太早——這句話常常會在最重要的關頭被人忽略。

有大靈士追蹤到了瀾的身影，並沒有輕敵，立刻兩人一組跟了上去。

向垣本想讓毛順呆在庇護點內，但聽說瀾與當年的雲州城之禍有關，思慮了一下便答應了帶他去看看。有大靈士在，他們只要不靠得太近，應該無礙。

莊天麟自然也是要跟著他們的。

雲州城很少被人提起，當年之禍不知為何沒有造成很大轟動，很快就被壓下，而當初從城中逃出來的那些青壯也在之後的十年內陸續死的死，失蹤的失蹤。漸漸地，就更沒人提起雲州城了。再加上，當年的雲州城比蘭芝堡大不了多少，屬於偏隅之地，管轄的上城也不在乎這塊地方，於是關註的人也不多。因此，想查證當年那場蹊蹺大火一直十分困難。

向垣曾聽集賢散人說起過雲州城，而集賢散人似乎懷疑過那事與魔族有關。但因為只提過一次，向垣雖然記得，卻也沒有太放在心上。但這時候被毛順一提，卻不由在意了起來。

解除了靈力屏障的蘭芝堡對於修士來說，實在不大，再加上消除了大部分魔力魔汙，連毛順都能明顯感到靈力運用順暢了不少。因此，他們很快追上了形單影只的瀾。

瀾的手下似全都被清理了幹凈，只剩下他一個。但他看起來依然毫不在意，閑適自在地與兩個大靈士對峙起來。

“呵呵，兩位大能，你們這是找我？”

明顯能聽出他在“大能”兩個字上加重了發音，濃濃的嘲諷之意。只見這兩字一出，兩位大靈士面色瞬間不好，但卻沒有做口舌之爭，直接便要開打。

於是，瀾也迅速收起笑意，擺出一副將要戰鬥的陣勢。

向垣三人站在離他們稍遠的一座勉強還矗立著的塔樓之上，密切關註著事態發展。

尤其是毛順，心下更是激動，他就等兩位大靈士將瀾打敗之後，好順勢去問些事情。他有預感，從瀾身上能查到石柳前輩妻女下落的關鍵，以及這次魔族大舉入侵蘭芝堡的背後目的——尋找萬魔王真身顯然只是明面上的目的。如他這樣的腦子，也覺得沒有這麽簡單。

然而，想象中的人魔大戰沒有發生。

瀾莫名其妙就進入了自爆狀態！

雖然沒有見過魔族自爆是什麽樣子，但一看瀾全身魔力暴漲，毛順就知道不好了。

像四面都有鼓風機，衣袍被吹得獵獵，頭發全部散開炸起，全身上下魔氣滿溢，體態若虛若實，不斷來回變換，進而開始扭曲，忽而拉長，忽而拉寬，身體各個部位長出奇形怪狀的東西，多數像小獸，有的在嘶吼，有的欲逃脫。瀾很快不成人形。

這種詭異之狀帶來莫大的威懾感，不斷逼近人的官能極限，從眼睛，從耳朵，無孔不入，無處可逃！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想到，是否有人一直在等我放棄這篇乏善可陳的文，或者放棄日更？

就不。

明天見。

☆、七十三 魔侵結束

不好！要爆了！

師徒三人立刻往更遠處躲避，一個大魔君的自爆威力足以毀滅半個蘭芝堡，不容小覷。

且退且回頭看，毛順始終惦記著想問的事，不甘心輕易放棄。

但見瀾已經變成了一個碩大無比的帶刺球體，這個大小，無論在哪個方向都能看到。

而這時，其他幾位大靈士也聞訊趕了過來。

眾人合陣起勢，對抗空氣中的魔力暴動，向那碩大球體不斷打入數道強勁靈壓。

盡管已經離得很遠，毛順還是吐了血，不過這種時候莊天麟也一樣沒有幸免。高階修士與高階魔族的對抗，旁人連觀戰都要慎重，不然很容易受到無辜牽連。

瀾的自爆之舉終歸沒有被完全阻止。大靈士們只來得及分解其體內一部分暴烈的混元魔力，而一旦被激發就不可能被覆滅化解的魔心聚能則經過層層屏障阻隔依然噴薄而出。

黑色烈焰沖向四面八方，震落一眾修士。響徹整個蘭芝堡上空的巨大爆破聲帶來令人心悸的恐慌，在一瞬間幾乎擊潰所有人的心底防線。

大火之後的焦土上，三三兩兩的人如鼴鼠般鉆出，或跪倒在地痛哭嚎叫，或互相撕咬打鬥不止。

因離得足夠遠，沒有被爆破影響的毛順這才發現除了那個庇護點，其他地方竟還有幸存者，而且數量不少。

下意識多關註了下，結果他敏銳地發現，這些人中依然還是青壯多，婦孺少。

將這種奇怪的現象告訴莊天麟和師父，卻見他們臉上不約而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當年也是如此，逃出來的多為青壯，就像是刻意篩選的一樣。青壯與婦孺之間的最大區別是什麽？”

向垣的切入點也是毛順考慮過的，因而他將自己的所有猜測都說了一遍：“身體素質？日常所處環境？從事行業？衣食住行？陰陽之氣？行為舉止？……”

毛順因此又下地查看了那些人的狀況，發現除了神志癲狂和一些外傷之外，大都沒有性命之憂，但問話又問不出什麽。

“說起來，堡主府都沒有人了嗎？總不會都死了吧，那些兵甲衛，還有護城兵士們，還有，最重要的，堡主呢？”

魔族之事解決了之後，還有不少善後工作要處理，總不能也由他們來吧。

鋪天蓋地的黑色絮塊瞬間替代掉萬裏晴空，翻騰的黑雲怒號著籠罩大地，無數虛影鬼魅般飄來晃去。

不過，這種狀況雖然看著可怕，但瀾既死，殘象便沒有實質性的威脅，只是一種虛張聲勢，很快就會消散。因而，除了地上那些凡人之外，沒人去在意。

甄仲賢和幾個修士匆匆趕到，面對眼前之景一時說不出話來。不過聽到毛順的疑問，還是馬上反應過來。

“當初我到堡主府的時候，堡主已經不見了。現在依然沒有蹤影，恐怕兇多吉少。至於府內其他人，死的死，逃的逃，如今也不知散落在哪裏，不過護衛軍還剩下幾隊，他們正在搜尋剩下的人。此次死傷的凡人太多，不是小事，上城肯定會派人來協助，後續倒是不用我們操心。”

“我要回莊家一趟。”莊天麟突然開口。

“哎，那我和你一起去！”

毛順能理解莊天麟放不下他的家人，其實之前他就有想過，應該讓他守在莊家的。盡管最親近的莊老太太和莊老爺似乎都已經放棄了他，但他終歸還是放不下這份親情吧。神巫轉生又怎樣，現在也是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吶。

“你別擔心啊，莊家那邊至少還有幾重防護陣，而且殘本和魔沌珠都不在了，除此之外也沒什麽可讓魔族覬覦的……”

毛順說的就是想的，他的確認為莊家不會出事，因為魔族根本沒有理由再針對那裏。

不過，莊天麟好像和他想的不是一回事，猶豫了一下才說：“只是有個在意的地方。”

嗯？

他們回到莊家時，莊家看上去正在恢覆正常。

幸存者與其他地方比起來，算是多的。還能自由行動的有三十幾人，十來個傷殘不能動的都集中在老太太院子周邊，其中就包括莊家的主子們。

此次魔侵事件中，等級身份毫無作用，所有人在魔族面前都一樣，沒有人因為身份差異就受到差別對待，死的死傷的傷，全看個人造化。比如莊老爺就半殘了，而兩個姨娘則直接喪了命，連屍首都沒有。

不過一百來號人，能剩下這麽多，已是極大的幸運。因為照毛順了解到的情況來看，整個蘭芝堡的人幾乎死了八成以上，最多還有幾千人。當然，他寧願自己判斷錯誤。

經歷一場大災禍，人們身上都籠罩了一層死氣，年紀特別小和特別大的還好，處於中間的那些受到的打擊尤其大。一下子看到太多超出認知的東西，一時間對什麽都懷疑不安了起來。

莊家一派斷壁殘垣，不覆以前光鮮大氣之景。乍一眼看去，雖然比之他處還是好了很多，依然令人無限唏噓。

一路感慨，毛順隨莊天麟很快回到了那個殘本所在的荷塘。

“這裏還有什麽東西嗎？”

“不知道……但就是很在意，我再下去一次。”

“那你自己小心點啊，我在上面看著。哦對了，有事就趕緊叫我啊，腦內能直接說話倒是挺方便的哈哈。”

毛順見莊天麟神情嚴肅，便故作輕松想調節一下，結果把自己尷尬到了。

自從聽玉旼說了神巫轉生之事後，他似乎直到現在危機解除的情況下才有了一點點真實感。習慣性地七想八想，不免就有點糾結。

神巫，是很厲害的人吧？或許，不是人？是接近神的存在？但，莊天麟還是莊天麟吧，獨屬於莊大少爺的那種感覺偶爾還是會冒出來，他應該不用太小心翼翼吧？也不知神巫有什麽力量，主要做什麽的……

蹲在水邊等了好久，莊天麟都沒上來，但腦內喚了喚又都會有回應，所以毛順只好繼續等著。

此刻，天光大好，魔氣也全散了，暖暖的陽光灑下，給人一種難得的心曠神怡之感。

毛順跳上大樹枝頭，隨意看了看，發現一些人來來回回地走動奔跑，似乎很忙。

也對，活下來的人還要繼續過日子，需要做的事肯定很多。

這麽想著，毛順就看到一個面目沾滿黑灰的小丫頭怯怯地小跑過來，在距離還有幾丈遠的時候就慌裏慌張地停了腳。

開口說話的時候也是怯生生的：“小、小恩主！”

小恩主是什麽鬼稱呼？？

毛順微微睜大了眼睛，好奇地跳下來，看她接下來要說什麽。

就見那丫頭腦袋垂得更低了，幾乎用小鳥叫的聲音說道：“老太太讓、讓奴婢給、給大少爺送東西。”

的確像小鳥叫，清脆好聽。毛順就柔和了臉色問道：“你們老太太現在還好嗎？”

丫頭忙點點頭。

“什麽東西？拿來吧，我給他就行了。”

於是，丫頭就在懷裏掏了掏，又在其他地方摸了摸，神情越來越驚慌，似乎找不見了，揪著衣服下擺，急得就要掉眼淚。

“哎哎！你別哭別哭！好好找找，是不是來的路上不小心丟了？下次別跑那麽快啦。”

毛順就是看不得小姑娘哭，起身靠近幾步，緩聲說道。

丫頭楞了楞，立刻轉身往回跑，轉過一個假山不見了。

見狀，毛順不由得失笑。

挺可愛的，還是個孩子呢。經歷了這麽大災劫，居然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變得神神叨叨麻木驚恐，多難得。

結果剛感慨著，就見那丫頭又傻不楞登跑回來，著急地說：“小恩主！您，您能幫我拿一下嗎？東西掉到假山下頭的石縫裏去了，我，我夠不著！別人都在忙，求求您了！”

小丫頭急得連“奴婢”都不說了，豆大的淚珠說掉就掉。

毛順歪了歪腦袋，看一眼水面，在腦海中對莊天麟招呼了一聲，就走了過去。反正就在附近，就順便搭把手吧。

假山後頭是個斜坡面，斜坡下頭原本是草叢，但之前應該是遭到了魔物的毀壞，有一些落石掉在下面，貌似錦袋的東西就卡在了兩塊落石中間。以那丫頭的胳膊長度的確很難夠到，不過對於毛順來說倒不是難事。

於是，他就邊笑話人家“你這掉的地方也是稀奇，難道是邊跑邊拿在手上甩出去的嗎”邊蹲下來去夠。

想著只是伸個手而已，一時就沒用靈力去拿。對他來說，能不用靈力盡量不用，起初是不習慣，後來是怕產生依賴性，要是哪天回去了重新變為凡人有落差了怎麽辦。雖然現在貌似回去的可能性不大了，但，這個堅持暫時還不想改。

就差一點點就夠著了那個貌似挺精致的錦袋。

毛順正猜想著這裏面裝的是什麽，背後突然一個大力壓迫而來！他警覺地迅速回頭，但因下蹲的姿勢一時不夠靈活，還是被推下了斜坡，落入亂石中。

“你——”

由於重心不穩，落下時磕到了腰椎，毛順頓時齜牙咧嘴，驚訝地看向那個丫頭。

惡作劇？前一秒還在叫小恩主，下一秒就這樣對他不好吧？

結果他還是想得太簡單了。

丫頭扭曲了面容緊跟著跳下，立刻抓著他的腦袋朝著石頭狠狠撞去！不止一下，而是快速狠烈的好幾下！

毛順反應不慢，在剛被抓住頭發的時候就做出了反抗，然而令他意外的是，他握住對方纖細的胳膊想拉開，卻猶如蚍蜉撼大樹，無法移動分毫！

就這樣，在絕對的力量克制下，毛順直接被磕破了腦袋，鮮血汩汩而出，澆了滿臉。

太痛了！好想暈過去，但是不行！強烈的危機感告訴他絕不能暈！

照著堅硬的石塊足足撞擊了十來下，對方才停手。而後，似乎驚訝於他竟還能動，又立馬用一根看不清的物體狠狠穿透了他的肚子，還在裏面轉著圈攪動了兩下！

極致的疼痛席卷全身，被安撫的臟腑再次受到重創。毛順不明白自己怎麽會突然遭受這種事。頭蓋骨可能碎裂了，肚子也破了，整個人瞬間奄奄一息。而他此時就算想調動靈力也調動不起來。

他要死了……

意識迷糊中，毛順像被浪拍到岸上的魚，空張著嘴急促呼吸，卻依然窒息到絕望。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

☆、七十四 養傷

眼皮上傳來溫熱的感覺。

毛順想睜開眼，但怎麽都睜不開。

好像有人在用手電筒照著他的眼皮。啊，難道是穿回來了，在醫院？

不安地動了動腦袋，毛順覺得脖子有點僵，繼而發現肚子有點脹痛。

“師父，他好像醒了。”

腳步聲，衣袂翻動聲，接著就感到眼睛上被覆蓋了什麽，帶點光亮的溫熱感變成了漆黑一片。不過，挺舒服的。

“還不能睜開，你的眼睛受到侵蝕，需要一段時日恢覆。”

熟悉的話音剛落，毛順的腦袋便落入一只帶有熟悉氣息的手掌中。

輕柔舒緩的靈力打著旋兒撫過靈臺，經由耳廓，包裹住混亂的識海外圍。

是師父。

“天麟，你看著他，別讓他亂動，我晚上再來。”

“好。”

然後就是一陣沈默。

毛順不能看，不能說，全身仿若禁錮在一個逼仄的牢籠中，非常難受。他漸漸回憶起失去意識前發生了什麽。

那個丫頭很古怪，不像是人，她想殺了他。

“阿毛。”

莊天麟開口了。

根據聲音來源，毛順判斷莊天麟應該在他右手邊，於是下意識轉了轉頭。隨即卻被一只手托住臉，掰回到原來的角度。

“別動，萬裏紗會掉。”

“萬裏紗能治愈你的眼睛，再過幾個時辰應該就能見光了。”

他的眼睛怎麽了？

毛順想問問不出來，腦內溝通也失去了效用，不過莊天麟仿佛猜到他想問什麽，馬上就解釋了。

“你碰到的那個丫頭乃陰靈操控之人。它本想附你身，但由於突破不了你的意識屏障，始終無法完全奪取你的意識，因而附身失敗，之後惱羞成怒，試圖破壞你的三處丹田另尋占體之法……”

隨著莊天麟冷靜的講述，毛順立馬回憶起了之前那種痛不欲生的感覺。靈臺碎裂，丹田穿孔，身體逐漸冰冷——

毛順突然猶如溺水之人猛然清醒一樣，大吸了一口氣。腦袋微微擡起，眼睛上的東西順著就往旁邊掉，被莊天麟及時用手抵住額頭，並輕輕揉按了幾下。

“抱歉，我來的太晚。那陰靈潛伏在蘭芝堡中多年，此次借魔族入侵之機興風作浪，殘害了無數老弱婦孺。三師伯他們一直被魔族轉移了視線，未能提早發現它，因此使它得以轉化出足夠多的極陰之力，有了操控凡人之能。不過，它在找宿體的過程中，幸好遇到的是你。”

等等，什麽叫“幸好”遇到的是我？我都這麽慘了，還幸好？？

毛順習慣性地就想跳腳，吐槽莊天麟是否被大師伯的笨嘴拙舌傳染了。結果一根指頭都調動不了，頓時洩氣。

“阿毛，別怕。”莊天麟似乎看出毛順的情緒有了波動，便用他自己的理解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是外來異魂，但是別擔心，我絕對不會對你不利。”

毛順不明白莊天麟為什麽現在要特意說明這點，他以為自從谷恩之事暴露，他的秘密就完全暴露了，因而此時一點都不慌……好吧，還是有點的，這畢竟是他最大的秘密。

“當初落水的時候，你不是幫我渡氣嗎？那時，我就感應到了，而且是你喚醒了我體內的神巫血。不過，直到很久以後我才慢慢想明白這點。上古巫族的職責之類，對如今的我其實一點都不重要，神巫轉生又如何，我現在是莊天麟，就是你認識的那個，什麽都沒有變，你也這麽認為，對不對？所以不要怕我。”

毛順心下微微訝異。

好耳熟的話，對於莊天麟的神巫身份，他的確有過相類似的想法，覺得什麽都沒變，他們依然可以友好地當朋友當師兄弟一樣相處下去，但同時又隱隱覺得這是因為他的神巫傳承沒有完全覆蘇才如此。哪天，完全覆蘇了呢？會不會變？他們都不知道。

哎，等等，怎麽變成自我剖析了？不繼續說那個陰靈了嗎？

“……也幸好因為這點，所以你才沒有被陰靈附身，反而還使得它受到反噬。對不起，離得這麽近，我都沒有保護好你，還是師父感應到陰靈的存在救的你……”

莊天麟何時有過這麽低聲下氣的時候？毛順迫切地想看看他的臉，看看到底是不是平常那個莊天麟。

只能單向聽著不能回應，實在郁悶。他有一堆問題，好著急。不過稀奇的是，莊天麟似乎變成了他肚子裏的蛔蟲，他想什麽，他就說什麽。

如今他們自然是在集賢山中，且回來已經一個月之久。

當時，毛順被陰靈所傷，最嚴重的地方在胸腹之下，整個下丹田幾乎被完全損毀，動搖了整個修煉根基。

向垣看到那場景時簡直憤怒至極，出手罕見地未如往常那般幹脆利落，而是將那陰靈引入煉獄寶塔，帶回集賢山。毛順一天不醒，陰靈就一天不得解脫。

丹田之傷，非同小可。僅僅因為丹田，整個人就跟癱瘓了一樣，而且眼睛被陰靈之氣灼傷，成了半瞎狀態。

幸運的是，前兩天集賢散人終於出關了。聽說徒孫出了這麽大的事，很是關切，親自出手診治，才算有所好轉。覆在眼睛上方的那一小塊珍貴的萬裏紗便是由集賢散人提供。

以前生活在科技發達的和平年代，毛順從小到大受過最重的傷不過是骨折這一類。而自打穿越以來，卻大傷小傷不斷，甚至幾次瀕死。還是因為太弱的關系吧。

無論如何都要變強，不再受傷！毛順在心裏暗暗決定，以後要更加努力修行才是。等到變強了，為谷恩報了仇，之後就可以任意遨游這天下了吧！

說起谷恩，在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養傷的日子裏，他喚過谷恩和葉大仙很多次，卻從未得到過回應。識海的狀況也是一片混沌不甚明了。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還發生了什麽變故，每天照料他的莊天麟也很少提他的傷。不會是他的傷很重所以刻意瞞著吧？

一個人躺著什麽也不能做，久了就容易胡思亂想，還凈往不好的方向想。

養傷期間盡管身體不能動，話也不能說，卻不用像凡人那樣事事需要被人伺候，對於這點，毛順還是感恩的。如果真變成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吃喝拉撒都要靠別人的狀況，他鐵定會瘋。

所以對他來說，修士簡直太方便了，至少辟谷之後的身體，不用擔心進食和排洩問題……

每天只有眼睛能看到模模糊糊的東西，且視野範圍有限，除了床帳就是床帳，就算阿黃阿光經常為他在上面掛上各種各樣不同的小玩意兒，還陪他逗趣聊天，毛順還是要悶死了。

終於在上半身微微能動的時候，毛順忍不住，依靠著雙手爬下了床。那時正好屋裏沒其他人在，他就慢慢移動自己的身體，一點點靠近了門邊，千辛萬苦爬到了門口的臺階上。

啊，有陽光。

看到光，毛順更振奮了點，加快往外爬去。

集賢山向來陽光燦爛，風景秀美。不過爬出門口，看到外面的景象，毛順卻楞了。

他原以為這裏是竹舍，可，並不是。盡管視力沒有完全恢覆，但是不是熟悉的環境，他還是能確定的。

山風獵獵，雲霧繚繞，這是一處絕頂山巔。

“阿毛！”

蒙著一層霧氣的走廊上，莊天麟急匆匆跑來。在毛順眼裏，他就像踏著流雲。

好羨慕。

莊天麟打橫抱起毛順，正欲將他送回床上，卻被推了推胸口。

四目相對了一瞬，莊天麟最終將毛順放在了屋外的石榻上。

沒錯，一張雕工精美的石榻。不用說，依然是集賢散人的作品。

“再忍忍吧，最多還有十天，你便能走動也能說話了。”

說完之後，莊天麟就看到毛順撿起手邊的樹枝，在地上寫劃起來。耐心看了之後，才又說道：“最近也沒出什麽大事，蘭芝堡堡主找到了，被陰靈控制殺了不少婦孺，清醒之後承受不住，自裁了。如今上城派了很多人來接管蘭芝堡，想來不久就能恢覆秩序。不過那些與我們都無關了。”

“至於這處地方……原是師祖的閉關之所，不過是很久之前用過的，已經好多年不用了。”

嗯？集賢散人竟然還在這種地方閉關過？可他又不是要閉關，而是要養傷，這哪裏看出來適合養傷了？

“大概因為屋後的化骨泉吧。我帶你去看看。”

——等等，好像聽到了什麽可怕的名詞。

一轉眼就到了屋後，莊天麟一手托著肩背，一手托著腿彎，將毛順輕輕放在正突突突冒泡泡的水邊。

這是一潭泛著黑紫光芒的水，水面上還有一些如絲如線般奇異的浮游生物，在貌似滾燙的水中一派自由自在。

看到冒泡泡，毛順就猜這是溫泉，但看到顏色和那些游動的絲線又不確定了。化骨泉，是說跳進去會屍骨無存？為什麽屋後要弄個這麽可怕的東西！

“來的第一天，師父將你抱下去泡過一次，之後每隔十天便要泡一次，今天師父有事未來，我抱你下去吧。”

等等等等！怎麽一言不合就要泡這種東西？看著有毒啊，跟被魔族下了毒似的，雖然莊天麟這麽說了，就肯定沒問題，但看著真的太可疑了！能不能多給點解釋啊！

這種時候，莊天麟反而不默契了，就像完全沒感受到毛順內心的抓狂，不顧他一臉焦急地指著化骨泉拼命地搖頭擺手，先將自己的外袍脫掉，再將毛順扒得僅剩褻褲，便抱著他一起下了水。

作者有話要說： 又涕淚橫流了，邊碼字邊用了半包紙巾……

睡了。

明天見。

☆、七十五 魚人護衛隊

毛順緊張兮兮地準備承受“蝕骨”之痛——畢竟叫化骨泉啊——卻意外地並沒感到任何痛楚。初入水中，發現和普通的溫泉差不多，只是水溫略高，但以他的身體勉強倒也能承受。

莊天麟將他放穩之後就上去了，做了簡要說明就坐在旁邊開始入定練功。

真是一刻都不放松修行啊。毛順感慨。

在水中適應了些許時間，毛順緊繃的上半身漸漸放松下來。下水之後他才註意到水中那些“絲線”不是什麽浮游生物，而是按照一定規律自行運轉的“散光現象”。

就如莊天麟所說，每次他泡過這泉水之後，水中特有的化骨蟲便會不知疲倦地為消解他排出來的汙濁之氣死而覆生，生而覆死，不斷循環。久而久之，便形成了這散光現象。

那絲絲縷縷就是化骨蟲將汙濁之氣轉變為清澄之氣後留下的殘骸。每出現一條，過半個時辰就會消失，直到所有汙濁之氣全部轉變完畢，水面便不會再有這些東西。

毛順試著拿手去觸碰，輕易就撩起了幾根“絲線”，有如蟬蛻的手感，不濕滑反而薄脆，在指尖碾了幾下就消散在空氣中。

原來主動去碰會消失得更快。

化骨泉這名字從何而來，莊天麟沒說，毛順也不在意。不知是化誰的骨，反正不化他的骨就行。

完全適應之後，他就把這當作是泡溫泉，純享受了。其實，只要不去在意水的顏色，還挺愜意的。盡管下半身依然僵直，但整個身體卻輕盈了，血液流動順暢，骨骼都有被洗到的感覺。

不過一刻鐘之後，就在他漸漸因舒適而昏昏欲睡時，開始覺出不對勁。

好像有東西在噬咬皮膚，癢癢的。說不上是哪個部位，撓了脖子，前胸癢，撓了前胸，背上癢。簡直在故意和他捉迷藏。

莊天麟本就沒有完全入定，註意到毛順的情況，見怪不怪地按住了他亂抓亂撓的手。

“新生的化骨蟲醒了，你別動，忍一忍。”

又是忍！

鉆心的痛與鉆心的癢帶給人的折磨完全難分高下，正好他都體驗過了。丹田被毀的痛，以及此刻的癢，說起來，兩者都令人抓狂。

被告知得這樣泡足一個時辰的時候，毛順傻眼了。

看到他的驚恐，莊天麟又補充了一句：“第一次因為意識不醒只泡了半個時辰，現在清醒狀態下至少泡上一個時辰才有效果。忍忍，很快就過去了。”

他寧願昏迷狀態下泡好嗎！癢實在是太難忍了！

不知是否錯覺，很快，毫無感覺的下半身也開始癢了起來。膝蓋，腿彎，大腿，小腿，甚至腳趾，無一處不癢！

然而，下半身動不了，上半身又被莊天麟制住，毛順無法，只能硬生生體驗了一把成千上萬只螞蟻爬過全身的感覺。不對，這個形容也不足以表達出那種生不如死的癢的十分之一！

就這樣扛足了一個時辰，水的顏色都明顯變淡。那是水中的化骨蟲數量減少的證明。

這期間，毛順始終沒有像他自己期待的那樣昏迷，意識反而越到後面越清醒。

因此，他通過親身經歷，明白了化骨蟲為何叫作“化骨”蟲。那些看不見的蟲子飛快地紮破皮肉，深入骨髓，在筋骨之間來回啃噬，像拉鋸一樣，磨掉了他的每塊骨頭！沒錯，他的確這麽認為了。

莊天麟重新將他抱出來時，他幾乎感覺不到自己還有骨頭。全身上下軟綿綿，只餘血肉，就像條他最厭惡的鼻涕蟲。

“完了完了。”

這句出來的時候，毛順根本沒反應過來是自己說的。不過他看到莊天麟笑了，於是楞了下，然後就欣喜不已。

“哎！我能說話了！”

除此之外，好像視力也恢覆了一些，看東西清楚多了，如果說之前好比一千度近視，現在大概只有一百多度。

知道那化骨泉的確有療效，毛順就不那麽抗拒了。之後再忍著泡了一次，他就已經能自如行走了。

在這山頂呆了差不多兩個月，期間，師父每隔兩天就過來查看一次，待他好全了之後，就告知了即將遠行的事。

原來，半個月之前，阿光族裏來人了，打算接他回去。

來的魚人護衛隊有四支，加起來總共兩百人，齊刷刷的白底金線纏枝雲紋服，一眼望去，氣勢驚人，排場不小，可見阿光身份貴重。

據護衛隊頭領說，阿光剛出生就被送到萬裏之遙的集賢山實屬不得已。那時西海局勢動蕩，廝殺激烈，戰火延綿不絕，不止魚人各族，最後竟連沿海的許多人族修士都卷了進來，從而一發不可收拾，四處混亂，哪裏都不安全。

這種情況下，西海王的新生幼子就被很多勢力盯上了。為了避免落入任何一方被利用，西海王不得不冒險派了一隊最強的親信將他偷偷送到北陸求集賢散人照管一陣子。

多年前，西海王與集賢散人在某個上古幻境中不打不相識，而在後來對戰某個上古妖獸時，集賢散人更是欠了西海王一份救命之恩，於是當時便許諾，日後西海王有難，他必定全力相助。

西海王便是因著這一承諾就將幼子送了過來。也有借助北陸這個大環境來保護阿光的用意在，畢竟，西海無論何種勢力暫時還難以滲透進北陸。

那隊最強人馬到達集賢山時只剩下一個護衛，其他人一路上死的死，失蹤的失蹤。他們盡管喬裝改扮多次，兵分幾路，可依然傷亡慘重，但好歹算是成功完成了護送任務。

那僅剩的護衛是西海王最信任的心腹之一，到集賢山時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但為了不將敵人引來，硬是強撐著離開北陸境內。在快回到西海邊界時，被幾個邪修擒住，因如何威逼利誘都沒有說出阿光下落，最終被虐殺而死。

當年接收阿光的向垣是第一次知道這些內情，深受震撼，不免有些自責。他還奇怪那人為何離開得那麽匆忙，就像阿光根本不重要似的。

原來實情如此。

如果當時他留下那名護衛就好了，有集賢散人親自設下的護山大陣，山中藏幾個魚人根本沒有什麽問題。更別說他們還可以躲入靈脈之中，那裏有集賢散人留的後路，絕對安全。那樣，整個親信隊伍也不至於落得全軍覆沒……

如今，西海王已經基本上穩住了領地內的局勢，於是就來接回幼子了。

集賢散人此時既已出關，確認核實西海王的信物就不存在什麽困難，所以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很快就動身離開了。

分別的時候，阿光還懵懵懂懂，以為自己只是回家一趟，很快就能回來。他雖然出生就到了集賢山，但由於刻在骨子裏的魚人傳承，還是隱約明白自己與人族的差異的，因而對於回西海這件事倒不是十分抗拒。

但同時也的確舍不得集賢山眾人。所以離開的時候，強調了好多遍“我會回來的，回來給你們帶好吃的”。阿黃眼淚汪汪地跟出去老遠，之後幾天都悶悶不樂，也沒來看毛順，連最愛的逗弄靈雀的娛樂活動都停下了，因為往常都是阿光騎著他追著靈雀滿山跑。

魚人護衛隊離開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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